刚刚办完退休手续,原以为可以“刀枪入库,马放南山”,好好歇一下了,不用再去想以前工作上的事,不曾想,会计资格评价中心领导十分客气,请我写点东西,权作留念。
写什么好呢?好多天来,心潮澎湃,思绪万千,历历往事,犹在昨天。30多年来,先后在财政部3个司局工作,每个单位名称中都含有“会计”二字。实事求是的说,3个单位的工作都很辛苦,很锻炼人,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但思来想去,还是刚跨入财政部大门那几年的历练让人记忆犹新。那是我初涉官场拜师学艺,明事理,懂规矩,学做人的一段时间,对我职业生涯产生深远影响。
1982年1月下旬,春节鞭炮的硝烟尚未散尽,我就登上北去的列车,服从国家统一分配前往财政部人事司报到。因为就读“工业财务与会计专业”,经过一个月岗前培训,我被分配到财政部会计制度司工作。
会计制度司早在建国之初财政部成立时就设有,可惜“文革”中不重视这项工作,该司被撤销,直到1979年1月才恢复。1982年政府机构改革,会计制度司更名为会计事务管理司,以后机构改革中又改为会计司,一直延用至今。
由于众所周知原因,刚进部里时,很多司局青黄不接,会计制度司尤为突出。全司20多人中,大多是40多、50多岁的老同志,剩下我们几个20多岁年轻人,缺少30多岁中年干部。那时机关官气淡薄,人们见面,或称“老”,或称“小”,很少称“长”的。即便初来乍到,我们对司里老同志,无论年龄大小、职务高低、资历深浅,一般都以“老+姓”相称,比如老杨(杨纪琬司长)、老魏(魏克发副司长)、老蒋(蒋岗处长)、老陈(陈显德副处长)等等,即便年已七旬,仍在司里工作的著名会计专家莫启欧先生,大家也都叫他老莫,他听了总是笑眯眯的答应,一副很受用的模样;对年轻同志,当然都称“小”了,比如小冯(冯淑萍)、小刘(刘玉廷)、小应(应唯)等等。这样称呼,亲切自然,透着一股随意,凸显了“官袍”背后同志之间的平等关系。这是时代的产物,虽不可复制,但今天想来着实让人怀念。
虽然称谓简单,司、处两级领导对我们的要求却一点不含糊。他们率先垂范,言传身教,着力培养我们勤勉尽职勇于担当的敬业精神。他们要求我们,在工作上一丝不苟,学习上见缝插针,生活上艰苦朴素,同事之间互相帮助,遇到问题迎难而上。他们既是领导,又是长辈,对我们业务工作循循善诱耐心指导,对我们生活困难尽其所能热情帮助,如果发现“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”的苗头,则严肃批评,毫不手软。
我们二处蒋岗处长,培养年轻人自有一套办法。他不止一次像父母在孩子面前念叨一样叮嘱我们:“你们下班回到宿舍,即便躺在床上,也要找一本《财务与会计》杂志来读,就当是看小说”。我们一边在嘴上敷衍,一边在心里暗暗说,这能和看小说一个样吗?即便如此,我们深知领导良药用心,在中央国家机关工作,兹事体大,不殚精竭虑抓紧时间学习,练就一身过硬功夫,怎么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住?每天下班,去食堂吃罢晚饭,我们一般都回到办公室,或继续工作,或学习文件、阅读书籍,直到集体宿舍大门要关了,才依依不舍走出财政部大门。回到宿舍,也不是马上休息,手边经常放着一些专业杂志,可以随时翻一翻。在日常工作中,我们十分投入,特别注意收集信息,每当看见新下发文件,大家争先恐后进行摘抄,遇到业务问题探讨,更是积极参与,集思广益,取长补短。那段时间,我们好像都戒掉了业余爱好,成天除了工作就是学习,宿舍、办公室、食堂三点一条线。
上个世纪80年代初,办公条件比较差。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办公室,要放四张办公桌、四把椅子,一个沙发和一个存放文件的铁皮柜。办公桌上,除了纸、笔、尺子,只剩下一把算盘。那时人们生活水平也不高,年轻人更是如此,谁要有个手电筒就算拥有了电器,如果有台收音机必须按固定资产进行管理,存折上如积攒到了3位数肯定好多天睡不好觉。当然,司里也并非没有一点福利,有一辆“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”的自行车,大家可以免费使用,只不过要像去医院看病先挂号一样,提前打招呼,排好队。有一次我骑它外出办事,半道链条断了,急得我四处找石头进行修理。
我们每天上班的一项重要任务,就是抄稿子,一遍一遍认真誊抄:处里起草的文件、材料,先由处领导修改,我们誊抄;处长再改,我们再抄;几轮之后,处长认可签字,上报司里;司领导继续修改,退回处里誊抄后再上报,直到司长满意签字,上报给部领导。最终定稿由办公厅文秘处用蜡纸打印、油印机印刷,盖章后发出。在我们抄写各环节,一个基本要求是,不能错,如果抄错一个字,这一张纸作废,重头抄起。因为一些领导修改的笔迹龙飞凤舞,经常需要大家相互帮忙猜,因而抄错的情况司空见惯。
千万不要小看抄稿子,学问都在这里面。如果不动脑子机械去抄,几年下来你的业务能力只会停留在打字员水平上;如果边抄边考虑遣词造句,几年下来你的文字水平肯定会有起色;如果边抄边思考文字表达,文章布局,前后逻辑关系,不同文字修改背后暗藏的玄机,如有疑问事后再去琢磨、请教,几年下来你的综合素质一定明显提高。我发觉,无论是处领导、司领导还是老专家,都不希望我们浅尝辄止,而是鼓励我们打破沙锅问到底,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培养我们的钻研精神。尤其是蒋岗处长,总喜欢把起草者叫到办公桌前,一起讨论、修改文稿,只要你说得有道理,他马上采纳你的意见,如果你不同意他的观点,尽管与他争论,他只会嘿嘿地笑,从来也不恼。和他坐在一起讨论问题,我们少了一些拘谨,多了几分兴奋,忘了年龄、职务和专业上的差距,只记得他就是老蒋。几年后,他成为分管我们处的副司长,但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。想起那时的情景,心中至今仍存有一丝甜蜜。
虽然办公条件简陋,领导要求严格,我们在生活上却经常得到老同志关照。我们男同志每月32斤粮票,其中6斤米票,可以在食堂买大米饭、小麦和玉米制品;18斤面票,可以买小麦和玉米制品;8斤杂粮票,只能买玉米制品。可怜我们这些南方人,每天在食堂排队,明明看见大米饭,就是不敢轻易买,那点米票要省下来招待客人。每天吃饭,肚子饿得呱呱叫,可嗓子眼里那一口馒头就是咽不下去,只好喝一口棒子面粥冲下去。看见我们这副惨样,同样也是南方人,同样喜欢吃大米饭,只不过来北方时间要比我们长一些的处内老同志,包括蒋处长、陈处长、莫老、老杨等,多次将家里节省下来的米票,5斤、10斤的送给我们,我们哆哆嗦嗦地接过来,不知怎样感谢才好。蒋处长还邀请我们周末去他家改善生活,每次去他家,他那两个小不了我们多少的女儿,一口一声叫我们“叔叔”,让我们在酒足饭饱之余总感到辈份有点乱。
我那时的业务分工,主要负责《国营工业企业会计制度—会计科目和会计报表》。十分凑巧的是,大三时我在学校就买了这本书,没想到刚参加工作就与它打交道,这实在是一种缘分。这本制度当时在社会上有很大影响,出版社一印就是100多万册,不仅国营工业企业使用它,其他许多行业也需要它,一些财经类大专院校将它作为教学参考。
这本制度有几个鲜明的时代特征,也许现在的年轻人理解不了,可以作为一段历史来了解。
一是资金“专款专用”,打酱油的钱不能买醋。说简单一点,就是要求企业固定资金、流动资金、专项资金不得随意相互挪用。比如企业自行购买固定资产,会计分录为借(增)记“固定资产”科目,贷(增)记“固定基金”“折旧”科目,同时按实际支付的款项,借(减)记“专用基金”科目,贷(减)记“专项存款”科目。按月计提固定资产折旧,借(减)记“固定基金”科目,贷(增)记“折旧”科目,同时借(增)记“车间经费”等科目,贷(增)记“应交折旧基金”科目。月末,企业各项经济活动体现在会计报表“资金平衡表”上,勾稽关系中要求固定资产合计应与固定资金来源合计相等,如果没有垫支款项,流动资产合计与流动资金来源合计应当相等,专项资产合计与专项资金来源合计也应当相等。
二是收支两条线,该留的留,该交的交,该拨的拨。企业提取的“应交折旧基金”,一部分要上交,另一部分留给企业作为更新改造资金使用。不仅是折旧,企业实现的利润也要上交,除了“应交所得税”,不同企业还有“应交调节税”、“应交承包费”、“应交利润”。“利润分配”科目设置了17个明细科目,其他还包括“归还专项借款的利润”“归还基建借款的利润”“归还借款的利润提取的职工福利基金和职工奖励基金”等等。当然,国家也从另外一条线对企业输血,除了允许企业用税前利润还贷,还通过基建拨款、专用拨款、无偿调入固定资产等方式增加企业的固定基金,还给企业无偿拨入流动基金等等。
三是会计、财务、税收政策三者高度统一,在会计制度中综合反映。那时,我们设计会计制度时,不仅要考虑会计处理方法,还要考虑财务列支渠道和税收政策,三者必须一致,我们拟订好的会计制度要会签部内其他业务司局。当时税务总局还是财政部内设司局,1988年5月国务院将其改为国家税务局,仍由财政部归口管理,1993年4月政府机构改革中,国家税务局升格为国务院直属机构,改名为国家税务总局。正是由于会计制度政策性强,含金量高,我们那时都有点害怕接电话,尤其是长途电话,一句话说不好,财政收入就可能流失。一些地方同志一边打电话请示问题,一边作记录,作为备查政策依据。
四是会计信息全国统一口径,每年召开决算会,层层向下布置,层层手工汇总。每年秋天,是一年之中最忙季节,我们每天都要加班加点,分行业设计汇总会计报表,分别召开由各地方财政厅(局)、各部委财务司(局)同志参加的决算布置会,分条、块两条线层层向下布置汇总会计报表。下年初,基层企业填报后,再逐级手工向上汇总,一直汇总到财政部各财务司(局),最后形成全国各行业决算数据。
斗转星移,草青草黄,不知不觉到了耳顺之年。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告诉我:年轻真好,可惜长不了。人啊,要珍惜眼前一分一秒流逝的光阴,它是用任何东西也换不来的。当你面前有工作要做时,无论事情大小,都要认真把它做好;当你有时间学习时,不要想到还有明天,见缝插针习惯成自然;当你碰到发展机遇时,不要有丝毫犹豫,牢牢把它抓住自己决定未来。
为了明天更美好,我的年轻同行们,加油吧!